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联系我们最近来到河南新乡县刘庄,这里是史来贺生前奋斗的地方。他上个世纪50年代就闻名全国,带领群众共同致富,把一个贫穷落后的小村庄搞得风生水起,成了河南乃至中国大地上的一面旗帜。采访中,刘庄人说的一句话引人深思:史来贺对群众有“两怕”,一怕在群众中孤立,二怕在群众中孤独。
因为怕在群众中孤立,史来贺一生朴素无华,不搞特殊,不恋权势,不图虚名,不谋私利,严防个人威望造成“一言堂”,实行民主决策,只为群众干实事、干好事。因为怕在群众中孤独,史来贺喜欢端着饭碗赶村街上的饭摊儿,与乡亲们蹲在一起边吃边聊;喜欢下班回家时坐在马路牙子上,与男女老少一起谈笑风生。他曾因为被禁止接触群众而落泪,曾坦言“离开群众最难受”。
人生在世,总该怕点什么,或者敬畏些什么。有的人怕没钱没权,蝇营狗苟惶惶无措;有的人怕神怕鬼,烧香磕头傍“大师”;有的人怕吃苦吃亏,凡事都要打个“小九九”;有的人怕的是上级,不怕群众不满意,就怕领导不注意。同是一个 “怕”字,史来贺怕的是脱离群众,就像古希腊神话中的巨人安泰不能离开大地一样。他的“两怕”,饱含对人民的敬畏,对群众的感情。对于干部来说,有了这“两怕”,群众就会和他站在一起,更会把他放在心里。
天下之事,成于惧而败于忽。保持敬畏之心,历来是立身处世的“清醒剂”。“敬”体现的是一种价值追求与人生态度,“畏”则展现出人们的自我警醒和忧患意识。“凡善怕者,必身有所正,言有所规,行有所止,偶有逾矩,亦不出大格。”一个人的品质如何,大抵能从他的敬畏中找到答案。如果无所敬畏,就会天不怕、地不怕,百无禁忌,为所欲为,而越“雷池”、闯“红灯”、破“底线”,其结果必然害人误己。
一边吃着龙虾一边辱骂百姓“给脸不要脸”,面对前来办事的群众大放厥词“我就是不为人民办事”,众目睽睽下爆出“有意见去厕所提”等等雷人之语。凡此种种,皆是源于不敬畏群众。没有敬畏之心,就没有了思想的标尺,也就没有了行动的准绳。心存敬畏,则会谨言慎行,严于律己,不会想说什么说什么,想干什么干什么,什么饭都敢吃,什么酒都敢喝,什么钱都敢拿。敬畏群众,说到底是对群众有真感情,了解群众所思所盼、甘苦冷暖,这样作决策时才不会想当然、“拍脑袋”,少走一些弯路。
敬畏之光,烛幽以明。离群众越近,离“”才会越远。敬畏群众是感情,更是一种责任。常怀敬畏之心,恪守为政之德,从群众中来、到群众中去,离群众近些、再近些,把为民造福的实事办得多些、再多些,我们才可以从群众中不断汲取前进的力量。
史来贺,河南省新乡市新乡县七里营镇刘庄村原党委书记。他与雷锋、焦裕禄、王进喜、钱学森并列,中央组织部誉为“在群众中享有崇高威望的员的优秀代表”。1979年,他站在北京人民大会堂,向8亿农民宣读了建设农业现代化的倡议书历史已铭记了他,这位新时代农民的先驱,这位中国乡村的灵魂人物。
1952年12月,22岁的全国民兵英雄史来贺,当上刘庄村党支部书记。1957年,棉花高产的刘庄,成为全国农村先进典型。史来贺与刘庄,凝成了一个血肉整体。
史来贺的50年村支书生涯中,16次进京参加国庆观礼,受到、周恩来、、、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;当选十三、十四、十五、十六大代表,当选三、五、六、七、八、九、十届全国人大代表,其中五、六、七、八届担任全国人大常委。并被评为全国优秀员、全国优秀领导干部、全国劳动模范、全国有重大贡献专家、全国科技先进工作者、全国植棉能手直至2003年4月23日,73岁平静谢世。
2009年4月3日,时任中央、中央书记处书记、国家副主席习视察刘庄,握着现任村党委书记史世领的手说:“你父亲的名字,我很熟悉,他的事迹我也很熟悉。一个50年代的老典型,不断地与时俱进,使我产生了很浓厚的兴趣,要研究怎么做到的与时俱进。老支书的楷模作用,这次来看一看,我也是慕名已久,了却心愿啊!”
在今年开展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中,习又做出重要批示:“史来贺的事迹和精神很感人。在这次教育实践活动中,可集中宣传一批各类党员干部正面经典人物,使大家学有榜样,行有示范。”
时代跌宕递进之中,一面红旗50年不倒是一个奇迹。史来贺青年时的起步,恰与新中国起点重合,一路穿越土改、合作化、人民公社、、改革开放时代。曾与他齐头并肩的一批全国农村知名典型,眼看着载沉载浮,一时有人飞黄腾达,一时有人饮罪落马,一时有人昙花一现而他,成为一个善始善终的典型。这在人们眼中成了一个谜。
其实,他是一个率性的中原汉子,素来光头,身板壮实,眉目开朗,粗喉大嗓。头上的白羊肚毛巾后来不系了,还是一身布衣,两脚泥巴。他最喜欢的事,就是在夏秋下雨天,光着脊梁在田野的大雨中呼啸扑腾。
一个人,一个村庄,1.5平方公里,50年这完全是他的主动选择。
1953年,上级就要调他去当国家干部,派新乡县四区区委书记史广礼“三顾茅庐”。大热天,他拉了两张苇席,俩人睡在打麦场上一夜谈心,他说服了史广礼,留在了刘庄。
1957年,他当上全国劳模,在北京受到周总理接见。上级准备破格提拔他当新乡专区农业局长,他谢绝后留在刘庄。
1965年,新乡地委下达任命,他进城当了新乡县委副书记,还兼任刘庄大队支书(注:1958年1983年人民公社时期,刘庄村为刘庄生产大队)。不久“文革”动乱,他被打成“黑劳模”、“走资派”游街挨斗。1968年9月一个深夜,他带上行李骑自行车回了刘庄。
1977年,他再次当选全国劳模,河南省委任命他为新乡地委书记。地委第一、第二书记登门做工作,他要求兼任刘庄大队支书。上任后,平时在刘庄办公。直至转任新乡市人大副主任,他还在刘庄
一生一世,史来贺都不肯离开刘庄。客观原因是刘庄群众不愿他走,他自己又为了什么?
他说:1949年8月6日,我在刘庄第一批入党,是在镰刀锤头的党旗下立过誓的,当时没见到统一的誓词,我掏心窝子说过:“为了刘庄父老乡亲有饭吃,有衣穿,有房住,都过上好日子,我自愿加入中国,不怕死,不怕苦,不怕吃亏,跟党走一辈子不变心,死不回头。”员一诺千金,我怎么一走了之?
他说:1957年,周恩来总理得知刘庄千亩棉田亩产皮棉111斤,是全国平均数的3倍,握着我的手说过:“但愿你们高产再高产,给全国树立个榜样。”如果哪天又见周总理,总理问我:史来贺,你的棉花种得怎么样了?我怎么回答?
他说:我和同时期的全国劳模文香兰谈过,咱农业劳模的责任,就是跟群众一起劳动,把脚下这块地球修好。我清楚自己的能力,只适合干村支书
因为,老史他是穷人出身,有穷人的体会,始终没把穷人忘了,没把可怜人忘了。
那年看电视剧《巍巍昆仑》,看到剧中的毛主席蘸墨挥毫,一笔笔写下“永远站在劳苦大众一边”,史来贺忽腾一下站起来,热泪盈眶迸出一句:“毛主席啊,最了解中国国情,最了解农民!”
他一辈子情有独钟,正是最广大的劳苦大众。他之所以对忠诚,是因为对老百姓好,为劳苦大众谋幸福;他之所以为劳苦大众献身,是为了让老百姓相信,跟走。就是这样一种逻辑组合、一种血肉组合,使他的政治志向至大、至纯、至坚、至刚。
1930年7月25日,史来贺出生于一个贫苦农家。他从小满眼都是苦难,父亲给地主扛了30年长工,加上连年涝旱盐碱灾害,家里穷得连盐都买不起。土匪抢劫留下黑条限期交钱,全家哭天不应,把口粮、被子、棉袄都卖了,那个饥寒年关就像《白毛女》中杨白劳家的场景。他4岁时生对口疮,12岁时发高烧,无钱医治两次差点夭亡。尤其1942年河南大灾荒,刘庄死了60多口人,16家绝户,史家也失去3位亲人。从小最亲他的堂哥快饿死了,他恨不得把身上的肉割下来给堂哥吃,眼睁睁看着堂哥咽下最后一口气。他的妻子刘树珍,父亲被日本人抓劳工砸死在煤窑里,全家外出逃荒前,把16岁的她送到史家成亲,那年史来贺才14岁,过早地长成了男子汉。他给富人打长工、放牛羊,又到小冀镇赶集做小生意,爷呀婶儿的喊着叫卖蔬果茶水;冬天拉粮车当脚力,脚跟冻裂在雪地留下一路血迹
所以,他的初衷充满痛感,他的追求带着血痕,怀着一种强烈的抗争心理,为贫穷农民求翻身,为劳苦大众谋利益,他成了旧社会苦难史的彻底颠覆者。
刘庄,坐落于一个历史的敏感地带。知中原而知天下,这片土地成了一块当代“试验田”。1958年,毛主席到与刘庄相邻的七里营视察,提出著名口号“人民公社好”;1957年,周总理希望刘庄给全国树立榜样;1981年开始,党中央又持续关注刘庄改革进程,逐年汇报逐年批示只有一千多口人的刘庄,成了中国农村发展大棋盘上一枚有代表性的棋子,历届党和国家领导人密集地莅临刘庄,170多个国家的政要和专家频繁地访问刘庄,全国参观者涌向刘庄,国内外新闻媒体报道刘庄
为什么是刘庄?因为有史来贺。他为世人始知,就是一个农民带头人,他一辈子珍重这个身份,一辈子尊崇这份价值。为了探求一条依靠集体经济、农民共同富裕之路,他充任了一个义无反顾的先行者、开拓者、负使命者、集大成者。他一眼看到底:“如果农民一直过不上幸福生活,那就是咱没本事!”
他所说的农民,是每个,是全部,一个都不能少。在人民当家的新社会,在社会主义新农村,他不愿看到贫富悬殊,憎恶两极分化,谁伤了贫困百姓就伤了他,谁冷了困难群众就冷了他。他已形成一种本能怜贫惜弱。
在他家里,嫁到七里营的大姐家富裕,嫁到毛滩的三姐家贫穷,大姐对三姐有些不屑,他走亲戚就常去毛滩,极少去七里营。
出国考察,看到了美国医药企业的气派,看到了日本中小企业的精良,但最触动他的,是摩天大楼下的贫民区,是霓虹灯背后的贫富不均。
改革开放后,政策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。当时他正年富力强,两个儿子世领、世会也有才干,爷儿仨如拉出去单干,人脉本事足以轻松致富,甚至有人预言会成为雄踞中原的富翁他却说:“个人富了,大多数人还穷,吃饭不香,躺在床上也睡不好觉呀。集体搞好了,群众富了,个人也就富在其中了。”
他多年养成习惯,每夜入睡前,都要对全村300多户“过电影”。刘庄村民说:“在咱村,是集体致富,不漏一家。全村谁家日子不能过了,老史都过去拉一把。特别是对困难户,格外看得重,恐怕他们过不好。”
他最牵挂的是病人、老人、孤儿寡母、残疾人,连到刘庄上班的外地合同工都感叹:“这些可怜人,平时谁理?撵在人家后头说话人家都不想听呢,他们在刘庄有福了。”
记者采访36岁的余荣海,他单门独姓,父亲早亡,爷爷余得洋是哑巴,母亲韩玉琴有些痴呆。他说,俺家如果不在刘庄,早就散了。从小他就看到,老书记逢年过节来慰问,又派妇女干部帮忙家务,集体新村他家最先入住,还添置了冰箱、彩电、缝纫机。他高中毕业后,又被安排在最安全的药厂微机室上班老史有次路遇韩玉琴,下车问她去哪儿,她连个招呼也不会打,直愣愣说回娘家八柳树村。上下打量她,脚穿新皮棉鞋,身披波司登大衣,打开提包看看,是村干部帮她准备的烧鸡、鲜肉和糕点,老史满意地笑了。哑巴余得洋热心为村邻做好事,孙子结婚时,老史来喝喜酒,还提起早年在梨树园的趣事,他可有面子了。他只要一比划举大喇叭,孙子就知道他又遇见老史了,他还比划老史拉着他的手问寒问暖。有一天孙子告诉他,老书记去世了,80多岁的他跌跌撞撞拉着孙子往史家跑。出殡那天,他站在家门口朝灵车不舍地摆手,泪流无声
采访杨丽时,她刚当上药厂职工食堂伙房组长。1999年九月初四,她在县医院剖腹产下一对龙凤胎后,大出血昏迷,医生站在血泊中抢救,医院血库告罄,急需输A型血。老史从闻讯那一刻起,彻夜抱着电话,为了一位普通村民的生命,调动的阵势真是壮观。史世领带人最先赶到新乡血站,第一个撸起袖子抽血。汽车把刘庄人马一批批运往血站,终于从2人身上找到了A型血,汩汩输入杨丽体内。杨丽的公公又端来几袋血,说是老史托人从其他医院找来的。杨丽输血4000CC,几乎把全身血液换了一遍。从老杨庄赶来准备献血的娘家人,感动得流泪。医生和病友也赞叹:“社会主义好,刘庄集体好,有史来贺这样的支书,刘庄人还怕什么?”老史见到一对龙凤胎时,小儿女已在花园中蹒跚学步,奶声奶气争着喊“老史爷爷”,他无比满足地连声答应:“啊,可好,可好!”他去世时,杨丽的婆婆拦着灵车哭喊:“老书记,俺们不让你走啊!”
对放羊老汉刘荣正,对老村医刘明书,老史都是守在床前直到送终。可是,自己的父亲临终时,他正领着群众在棉田里紧张排涝;自己的母亲临终时,他正守在造纸厂烘缸旁指挥试车。这个远近闻名的孝子,只有伏在双亲灵前磕头痛哭。
他直到逝世前去住院时,还催促村干部:“我想来想去,全村可能数老王家日子最差,你去看看他有啥困难没有。”腿有残疾的王伟民,早年从安徽逃荒落户刘庄。村干部看了回来说,老王家小院可干净了,床上新被子,老伴也体贴,他还亲口说有几万元存款。老史长舒一口气:“只要他还能存几万块钱,村里所有人的生活就不成问题,这我就放心了”
夏天,他联系“宝花”厂家,20多年前就为集体新村统一安装了空调,外村亲戚都来刘庄避暑。开干部会时,他指着空荡荡的村街说:“你们看,群众这会儿都在家凉快哩,该睡的睡了,该上班的上班了,多美啊!”
冬天,一下雪,他就抱着对讲机,通知农场场长让职工晚上班早下班,通知车间主任提醒青年工人穿棉袄。又从大喇叭里通知新单元楼住户:村干部马上去送煤和火炉了,保证每家不受冻!
过年,他和村干部照老规矩,到牛屋马厩过除夕,替饲养员喂牲口,让他们回家吃团圆饺子
一桩桩,一件件,老史重重复复50年,人们有多少震撼也平淡了,村民有多少感动也习惯了。老人们喊着他的名字依靠他,其实他也是老人了;病人们拉着他的手指望他,其实他也是病人了。他常常掏出口袋里的救心丸送给需要的人,自己却病到大小便都行动困难了还不让人服侍
当他是风浪之中一条蛟龙,群众是海;当他是困难面前一只猛虎,群众是山。当他遭受委屈、冷遇、挫折,不太懂政治的农民心里也有一杆公平秤。
他最难忘“四清”运动中那一幕打麦场上,黑压压坐了几百人,一个由中央、中南局、省委、地委30多名干部组成的“四清”工作组,带着“越是红旗单位问题越多”的成见,踢开刘庄大队党支部,召开批斗会。已经“靠边站”的史来贺,在会上接受“四清”积极分子的揭发批判。一个外号“抵人牛”的社员,以前损公利己挨过老史的批评,上台大呼小叫,越说越激动,突然甩掉棉袄,像一头红了眼的公牛扑向老史。几百名社员忽地一下全站起来了,“抵人牛”的拳头挥向老史时,人群挡在了老史面前,瞬间站成一道人墙,顿时震惊了工作组!老史低头站久了坚持不住时,一个凳子悄悄递过来,向来少言寡语的普通社员刘名勋,轻声说:“老史你坐这儿吧。”这道人墙,这个凳子,让老史感动至死。
水能载舟,亦能覆舟。人民群众的力量,如今一些党员干部已经漠然置之。他们身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,却已失去与民共处的愿望和热情,失去与民相通的能力和本事。宗旨誓词,只讲不做,在百姓面前轻民、鄙民、欺民、惧民,与群众之间隔膜、棚架、鸿沟、壁垒,以致出现官向官、民向民的对立。正如刘庄村民说的:“对党对人民,那些上不沾天下不挨地的官员,咋不官僚?咋不腐败?必然的!”膨胀时可怕,空虚时可怜,像个气球一触就破,不过区区半张皮。总之,对于党员干部来说,群众在你心里有多重,你在群众心里就有多重;你心里没群众,群众心里也没你于无声处,雷霆万钧。
初中毕业生张秀贞1960年嫁到刘庄时,就像《朝阳沟》的“银环”。头次参加群众大会,她想,史劳模一定很魁梧,呢子大衣、呢子帽、大皮鞋台上站起一个人,头系白羊肚毛巾,黑袄黑裤黑布鞋,嗨,就是个庄稼人嘛!
老史与村党支部副书记王云邦聊天:“解放前,端着饭碗上街里的饭摊儿,咱们碗里是红萝卜丝、白萝卜丝、白菜心,地主的小瓯里,搁几片牛肉,香油一拌,明晃晃的,咱们看着啥滋味?现在咱们当干部了,啥时候都不能特殊,一些贫困百姓,也是眼巴巴看着的呀。”
他与家人约法三章:一不比群众特殊,二不占集体便宜,三不收礼送礼。几十年老伴没乘过他的车,5个孩子也要“夹着尾巴做人”。
他任新乡地委书记期间,专车和秘书可以带回刘庄,他说不需要。在新乡市一间房子也没要。
他从刚有自行车的60年代起,就要求村里干部,骑车遇到年长的村民必须下车。有了轿车后,村里干部在村内工作不能坐车。外出坐车遇到步行的村民,他总要喊上车捎一程。
他训起人来快人快语,记性又好,一抖落一串儿,当众剋得叫你地缝难钻。但这只对干部不对村民,他怕伤着群众:“你罚他,罚苦了还得帮他过日子,村上能得多少利?”即使批斗过他、诬告过他的人,他也宽容相待,甚至委以重任。
晚年的史来贺,更审慎,更明达。吸取一些农村典型蜕化变质的教训,防止个人威望形成“一言堂”,因而特别注重民主,村里大事都交群众大会讨论。
对接班人问题,他的态度更鲜明:刘庄产生干部,不能个人指定,要集体培养、大家选举,谁能让群众生活富裕,谁能让集体经济壮大,就选举谁。在他去世20天后,刘庄全体党员大会上,不提候选人,直选新一届村党委书记。史世领以全票当选,但因父亲过去不许出头露面,他对上面七里营镇的干部都认不全。
“四清”运动最后宣布刘庄为“四清队”,群众大会欢送了工作组,但在运动初期,老史是被逐出大队办公室的,也禁止与群众接触,连常去他家借桶挑水的邻居都不敢上门了。下田劳动,没人敢走近他,上工下工一个人,歇息时孤零零地抽闷烟,他落泪了。他感叹:“啥最难受,离开群众最难受。”
直到去世前,他最踏实最幸福的时光,是在傍晚的下班路上。随处拣个马路牙子,脱了布鞋往下面一垫坐下,男女老少偎过来,说说笑笑一片融洽。村民们说,老史见过恁多大官儿,还平易近人,见了男娃喊小名,见了闺女喊妞,全村1600多口人,他至少能叫出1000个名字,问问老人,逗逗孩子,夕阳下,晚霞里,那是他笑容最灿烂的一刻他是为刘庄人民而活的,这是他的一种生存意志,一种生存意义。
改革开放之初,中国农村的一场大革命来临,七里营诞生的口号“人民公社好”谢幕,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遍地燎原,广大农民分田到户“大包干”的欢呼声中,无数目光盯着刘庄,盯着史来贺。
各级领导一拨一拨地来,分明是在敦促、劝告、担忧。按照当时思维定势,谁不分地就是对抗中央,一时谣言四起:“史来贺挨批评了”,“史来贺调出刘庄了”老史的手不时按在左胸,正是心肌梗塞最忌复发的关口。
1956年,刮起“小社并大社”之风,区里将8个村30多个初级社合并为夏庄高级社,提名他当社长。他却弃大求小,坚持刘庄“一村一社”。刘庄高级社与夏庄高级社同日举行成立大会,但区里拒不承认“黑社”,不准参加会议,不予传达文件。这时又遭寒灾、涝灾、虫灾,粮棉收成锐减大半,村里有人要去逃荒了。老史什么法子都想了,带领群众大种白菜蔓菁红萝卜,又成立铁木小组、豆腐坊,组织烧砖瓦、到黄河滩割草、到火车站装卸、串乡做小买卖,当年副业收入1.7万元,可买近20万斤口粮,还给群众4次分红。这时传来了毛主席的声音:中国农村情况复杂,从目前来看,一村一社比较好。勉强凑集的夏庄高级社一年就解体,刘庄保住了羽翼未丰的集体经济。
1961年,农村推行“三级所有,队为基础”,从生产大队核算退为生产队核算。周围村庄扩大自留地,分养牲畜,调动了生产积极性。老史却弃小求大,坚持以大队为基础。他向在七里营公社蹲点的谭震林副总理汇报:“刘庄干部有个习惯,无论啥事,都爱用刘庄实际这把尺子量量。”刘庄就这么大,居住集中,大队有凝聚力,为了利于发展生产,不必人为拆分几个核算单位,还是不退为好。上级工作组深入调查研究后,把刘庄作为“不退”典型上报中央,得到了的肯定。
“文革”狂飚突起,连郑州、焦作、新乡的都到刘庄“点火”,村里造反派贴老史的大字报,因他在全国民兵群英会上获得过奖励的一支半自动步枪,还诬他“藏黑枪”。老史力挽狂澜,在群众大会上宣布:“刘庄绝不能乱,今后写大字报的,自己买纸买笔;外出串联的,生产队不记工分、不给盘缠。”正值批判“唯生产力论”时,他被革出了第四届全国人大代表之列,刘庄却于此时拉开了集体企业的序幕。1976年初,周总理逝世,在“”的政治高压之下,老史召集村里干部和党员、团员,在苹果园开了一个秘密会议。他说:“遇事要有主心骨,不能听风就是雨,咱们还是一心搞发展。”并宣布动工盖集体新村。十年浩劫过后,世道人心处处废墟,刘庄却抖落尘埃,呈现出日新月异的独特景观
然而这一次“大包干”,非比以往,非同寻常。天大的压力之下,是最艰难的一次抉择,最严峻的一场考验。
生龙活虎本是史来贺的生命常态。新乡解放前夕,战事正紧,18岁的他担任刘庄民兵队长,为豫北战役中的抬担架、送粮草,追剿化装逃窜的新乡大土匪卫老启;担任夏庄乡民兵联防队长后,智擒藏身芦苇荡的伪副区长恶霸刘荣堂。到了建设时期,他又是刘庄第一个互助组长、第一个合作社长、第一个高级社长,担任村支书后更是意气风发
灯下,一个农民在一间村舍沉思。多少风险多少重荷,多少精髓多少真谛,史来贺深沉稳健的一面,尽在夜色里,尽在不言中。长期失眠的他,一次吃4片安眠药都不顶用。村民们说,一年365夜,俺们全村都睡了,只有老史成夜成夜不睡,为俺们操心。连小孩子都记得村子东北角那一孔夜夜独明的灯窗这一幅“静夜思”,是史来贺人生中最经典的画面,是刘庄进程中最关键的图示。觉悟觉悟,田野上“觉”,村舍里“悟”。坐乡下而观天下,以高度的政治智慧审时度势,以丰富的社会经验洞幽烛微。他深知,刘庄这面红旗,不进则退,退则必倒,因此他的所有参悟,都是为了与时俱进,使刘庄始终走在全国前列。
此时的刘庄,已基本实现农业机械化、水利化,突破了单一农业格局,工林牧副占总收入70%,2/3以上劳力转移到了二、三产业,集体实力丰沛雄厚,机械化程度高,管理能力和技术能力较强,村民收入稳步增长,出现了阔步前进的势头刘庄分不分?
全村300多户出现3种声音,“不分”占75%,“两可”占20%,“分”占5%。想分的人,有的认为凭本事单干会过得更好,有的指望拆分集体自己一夜变成万元户。
第二次讨论的群众大会上,老史从台上站起来,竟然把中央印发的《关于逐步加强和完善农业生产责任制的几个问题》中整整一大段线多字,一口气背了出来!既然都说了,“应从实际要和真实的情况出发,允许有多种经营形式、多种劳动组织、多种计酬办法同时存在”,“不可拘泥于一种模式,搞一刀切”,村里大多数人坚持的“不分”更占上风。但老史不搞“少数服从多数”,他到想分的人家走访摸底做工作。最终,除了2户决意出去单干,刘庄上下形成共识不分。
刘庄历史上,每一次特立独行,都是一次强刺激,都激发出了新一轮的强大内在动力。干部群众憋着一股劲,决心展现出集体致富的优越性。1980年,刘庄成为河南省第一个“小康村”。
1981年8月,视察刘庄,对史来贺说:单靠抓农业,100年也富不起来。你找到了一种好形式。你们先进单位就要先走一步。
1982年,刘庄农工商联合社成立,分为农业、园林、畜牧、工副、商业、农机、建筑7个专业36个承包单位,实行综合经营、专业生产、分工协作、奖罚联产的集体专业联产承包责任制。2个单干户后来又回到了集体。
21年后,史来贺去世,捧出了2002年那最后一本账:355户1616人的刘庄,固定资产近10亿元,总产值8.8亿元,上交税金4500万元,人均实际分配1万元,户均存款20万元。村民享受20多项公共福利,上学、看病、养老费用由集体承担,并在兴建别墅新村。农业实现机械化、水利化,粮食亩产稳居千斤以上。除19名劳力在农场经营1050亩耕地,其余劳力从事二、三产业。全村初步实现了农村工业化、农业现代化、经济市场化、农民知识化、生活城市化。
而且,刘庄“一村帮带13村”,把周边新乡县、修武县、原阳县13个贫困线以下的村庄,也带入中等水平甚至先进行列。
1991年,中央视察刘庄,感慨道:说句心里话,社会主义好,刘庄是有说服力的。
1989年,全国政协主席视察刘庄,激动地说:我今年80岁了,就是要看到农村人的这一天!
1990年,国务院总理视察刘庄,题词:发展集体经济,走共同富裕道路。
中央书记处批示:刘庄“堪称依靠集体、全面发展、共同富裕的典型”
“不倒翁”,“擦边球”也有人会这样说。从这种比喻里,涉世未深者看到的是“术”,是技巧;阅历丰富者看到的是“道”,是信仰。
实事求是,是的看家本领。刘庄道路的长期探索中,史来贺在正确把握大方向上功力日深,不论顺风逆水,不论激流险滩,始终处理好“三个关系”:中央路线方针政策与本村实际的关系,对上级负责与对群众负责的关系,有主心骨与不停地改进革新的关系在刘庄退休人员党支部会上,老党员们含泪相问:“50年了,老史咋总是能跟中央保持一致呢?对照对照,他做的都符合人民的利益啊!”
这个50年的村支书,怀着渊渟岳峙一般的道路自信,有主见,有风骨,实事求是,与时俱进,尤其在重大关头把稳航向,使盲目的“一刀切”总在刘庄切不下去,集体经济避开分崩离析、功亏一篑之弊,免去折腾,未伤元气,有恒产,有恒心,在每个时代节骨眼上都绽放异彩,不负重托,不负众望,终使一面全国农村先进典型的红旗,在阔步行进的平衡中乘风不倒。
史来贺是一个善始之人,人生成名早,志向定型早,事业开创早。但更难能可贵的,是他的善终之功。一生践行党的宗旨,从无怀疑和犹豫,从未动摇和偏离,所以,一切问题迎刃而解,毕生奋斗终成正果。
他的成功说来简单,就是坚持“两个一”:一切从刘庄的实际出发,一切从维护和发展刘庄百姓的利益出发。
刮“浮夸风”时,“人有多大胆,地有多高产”,公社压任务,要放小麦亩产15万斤的“卫星”。刘庄会计算算,15万斤麦子装麻袋,在一亩地里能结结实实码两层。老史顺势说,亩产15万斤的线亩“卫星田”,大田仍按原计划种植。结果,“卫星田”连麦种都没打够,靠大田才稳产。
刮“共产风”时,公社对生产大队“一平二调”,把小麦玉米拉走了,把够檩条的树刨走了。老史详细记下来,拉走什么粮、多少斤,刨走几棵树、多高、多粗等等,都要求来人开具了收据。不久,中央通知退赔平调物资。许多大队空口无凭干吃哑巴亏,刘庄却出示收据,领回折合退赔款7.2万元。人们佩服老史长了“前后眼”,他说:“啥眼!这是把全村父老乡亲的利益拴在肋巴骨上,一动就心疼。”
1960年,办大食堂的恶果显现出来,周围村庄里,许多社员因营养不良而浮肿,甚至饿死了人。刘庄却留下了一段愉快的“黑色幽默”。群众一致要求老史兼任大食堂司务长,“只要他不死,咱村人谁也不会饿死!”粮食不够副食补,仅红萝卜就种了70多万斤,又用棉籽饼、玉米芯自制淀粉10多万斤,还做豆腐、粉条和养猪。群众顿顿都能吃饱,每周还有肉吃,全村连一例浮肿都没出现1961年春天根据中央精神,大食堂解散,可刘庄人竟有70%以上投票不愿解散大食堂
那年土改,翻身农民分田分地,可一些穷人怕变天不敢要。年轻的史来贺跳上高台,拿着大喇叭带头“倒苦水”。老年人至今记得他的话:“天地,天地,天和地总是相连的。咱们翻身了,天都是穷人的天了,为啥还不敢要地?!”他历数村里穷户那些惨死的亲人、悲伤的往事,讲得台下一片哭声,打开了局面。
那年平整土地,有人担心平到猴年马月。他在动员大会上说:“地再赖是死的,人是活的,平好一洼是一洼,治好一坡是一坡。一年不行五年,五年不行十年,咱这辈子不行,还有子子孙孙!”讲得人心大振,士气高昂。
那年寒、涝、虫重灾齐袭,在生产自救大会上,他对打算外出逃荒的人说:“集体也像一家人过日子,总不能天天都有财神爷守着,都有大慈大悲的观世音护着。有党和政府的关心,天塌下来咱们当被子盖,绝不会让新社会的刘庄饿死一个人!”讲得台上台下一起掉泪,人心安定下来。
那年丰收在望,他在群众大会上说:麦熟一晌,要开镰了,村里每人每天发一两鲜肉,自家煮点鸡蛋。又补一句:“不能光叫儿子吃啊,让媳妇也吃个鸡蛋。”他宣布先放一天假,让媳妇们回娘家看看娘,家里男人再去娘家把她们接回来“咦,俺媳妇们可真高贵死了!”全村妇女欢天喜地,割麦子比男人还飞快。
他去世前一年多,一份5000字的《史来贺书记对刘庄调查研讨的谈话》发给了全体村民讨论。他依然一团火似的,把刘庄的未来端到群众面前,掰开揉碎地讲,讲集体经济的优越性,讲假如变成非集体经济将会出现的问题,讲刘庄还要走集体致富道路。并从发展生产力、缩小贫富差别、选好接班人、内部机制改革、竞争上岗、家庭再分配等方面,提出了一套按劳按效取酬、合理差别、共同富裕的发展方案
俗语说,“话说三遍如凉水”,但同样的大道理,老史每次都能讲得像刚出锅一样新鲜滚烫。他的演说亲切家常,充满辩证法,洋溢泥土气,衣食住行随口道来,一直讲到人的心坎里。所以,刘庄一千多人的群众大会,通知不过半小时就坐齐了。有时晚开几天,村民还催促“该开会了”。年轻人李博说,记得小时候,常见大人们去开群众大会,一路上热热闹闹,赶着去听老支书讲话,大伙儿拍巴掌拍得可响了,像看电影听戏一样开心
小村庄的马列主义,诠释得风生水起,群众信了;小村庄的群众路线,发挥得淋漓尽致,群众服了50年已入大化之境,炉火纯青。
史来贺坚持了整整一生的道路自信,说到底,是对群众觉悟的自信,是对人民力量的自信。所以他笃定地说:“不要光看上级的、一时的评价,要看群众的、历史的评价。”
果然,群众在响应他,历史在呼应他。一个显著例证,就是在他的家乡出现了全国罕见的“新乡现象”。在一个地级市里,以史来贺为首,形成了一个全国和全省重大先进典型的密集群体,涌现了一批“史来贺式”的农村党委、党支部书记吴金印、刘志华、裴春亮、范海涛、张荣锁、耿瑞先、许福卿史来贺1990年10月22日在《人民日报》发表的文章《怎样当好农村党支部书记》,更成为全国一代村支书的生动教材。
一个原点上的无限坚持,一个原点上的极限飞跃,史来贺以50年的跨度、广度、深度、高度,让人们懂得,当一个村支书多么不简单!
“集体空,没人听;群众富,走的才是社会主义路。”然而刘庄的这条路上,一颗汗珠摔八瓣儿,是一般人吃不了的苦。
“方圆十里乡,最穷数刘庄。”刘庄地处黄河故道,4条3米多深的河沟,5个大坑塘,1900多亩土地碎成了700多块,沙土掺胶泥,全是“耷拉头、仄楞坡、盐碱洼、蛤蟆窝”。1953年,史来贺组织平整土地攻坚队,带领400多名劳力,举着红旗开上第一线。他光膀子把几百斤重的小车推得像飞一样,有次发着疟疾还昏倒在工地上刘庄人苦战20年,凭着铁锨荆筐独轮车,把700多块赖地平整成了4大块方方正正的丰产田。所以当地人说:“想吃啥去陈庄,想出力去刘庄。”外村闺女多年不敢嫁刘庄,先是怕穷苦,后是怕艰苦。
1957年周总理的嘱托,让史来贺“总觉得背后有个大巴掌在推着”。他当植棉科研组长,抱着被褥住进试验田的小屋,一蹲8年,成了“棉痴”。老辈子种棉行距“放下孩儿、搁下篮儿”,每亩不超2000株,他与父亲这个庄稼老把式打擂获胜,推广科学亩植5000株左右。并制服了“棉花癌症”枯萎病、棉蚜虫和脱铃、疯长。而且成功育种“刘庄1号”、“刘庄2号”,高产抗病的“刘庄3号”又在豫鲁鄂浙大面积推广。1970年,阿尔巴尼亚棉花考察团第一个从国外前来参观。老史的论文《科学种田连年高产》在《植物学报》发表,他被中国科学院聘为特邀研究员,被中国农业科学院邀请做学术报告,成为全国农学会会员、全国棉花学会常务理事、河南省棉花学会副理事长。1984年为了棉田洒药治虫,刘庄3万多元购买一架蜜蜂3号超轻型飞机,更成新闻热点。
1964年起,老史带领100多名壮劳力,起早贪黑从百里以外的太行山下拉石子。村里打了7眼大口径机井,架设高低压线米,修建桥梁、涵闸、退水坡7座,铺设地下管道1000多米,37条暗渠总长13000米,形成井河双灌,95%以上耕地稳产保收。
但是,“高产穷队”的危机也出现了。高产再高产,已超吨粮双百斤棉,可是劳力农药化肥投入更高,经济出现负增长,十几年里,人均分配每年平均只增加1元3角钱就在种植业一棵树上吊死?
曾任大队会计的王云邦记得,那一段时间,老史老爱算账,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响,除了麦子玉米棉花,把村里能生崽儿的母鸡母兔母羊母牛母驴都算上了。
“要想日子富,工商林牧副。”1964年,新乡百泉农专处理奶牛,一头大奶牛上千元,老史只掏90元牵回了3头小奶牛。村里人来看稀罕:“这是牛啊还是羊啊?夜里可看好喽,别让老鼠拉走了。”老史哈哈笑道:“有小不愁大。”1967年,老史派人到泌阳,3000元赶回6头大母驴,便宜没好货,有人编顺口溜:“提起泌阳驴,笑破人肚皮,六驴七只眼,还有个前栽蹄。”老史又派人到伊犁,买了27匹新疆马,26母1公,用鞭子赶着走了俩月回到刘庄,人们问黑瘦的赶马人:“你们是从非洲赶马回来的?”到70年代中期,畜牧场已每年卖骡马20多匹,100多头奶牛每天产奶几千斤,又衍生了奶粉厂、冰糕厂、乳品加工厂;同时磨面机、轧棉机、榨油机响声此起彼伏,集体新村也已动工,全村生机勃勃一片兴旺。
刘庄的动静,引起了一些领导的不安。对棘手的史来贺,曾“调虎离山”,调他去当某县县委书记、某区区委书记,他不去;又婉言劝退:“老史啊,年纪不小了,下来让年轻人干吧。”老史反问:“我才40多岁,咋就年纪大了?”来人威胁:“你是全国著名农业劳模、植棉能手,不把精力放在粮食和棉花上,你不怕砸了牌子、坏了名声?”老史回答:“牌子、名声不值钱,一个员能给老百姓谋些利益,才最值得!”
1974年冬天,拖拉机手拆下哑了的喇叭,向老史抱怨市场上配不来货。村里刚在铁木小组基础上草创了机械厂,技术厂长是高中毕业的史世领,他正在自修大学理工课程和机械、制图等知识。老史父子和工人把坏喇叭大卸八块,3天3夜鼓捣响了。砸喇叭碗儿时,却焊接、冲压、冷轧、热轧都不满意,老史提议改为两次冲压,成了!改进的产品定名CF66型双音排气喇叭,可到省汽车配件公司推销时,村办小厂吃了闭门羹。老史到省里开会,索性把刘庄喇叭摆到了大会会场上。这一招线多个省市的采购员纷至沓来。农家大院里,万能外圆磨床、万能升降台铣床、精密滚齿机、插齿机发出欢快的轰鸣。
机械厂像只母鸡,又孵出了面粉厂、造纸厂、电瓶厂、棉油加工厂、缝纫厂、砖窑厂,加上牧林渔业,村里已有十几个小企业。还有4辆解放牌汽车、2部三轮摩托车、8部拖拉机、10部柴油机、150部电动机、11部小麦收割机、1部小麦播种机等等。1980年全面丰收,粮食亩产1675斤,皮棉亩产222斤,全村总产值205万元,工副业占66%。
然而,一旦进入全国乡镇企业异军突起的80年代,刘庄的种种骄人成果,统统成了小打小闹。在争上项目的热潮中,这一群农民坐不住了,钻天拱地,左冲右突,一阵盲目乱撞。
养鸡,鸡群互相叨得没毛儿,派去管理的村委会副主任把鸡嘴钩儿都剪了。出鸡瘟时,怕老史知道,死一只往大烟囱里扔一只,扔了满满一烟囱。
上食品厂,冰淇淋、糖果制造机都进村了,但高档产品在农村难销,低档产品不赚钱,停止;
上纤维板厂,买回主机,备足原料,到附近李台村、郎公庙村一看傻眼了,价廉利薄的纤维板一垛一垛堆成了山,停止;
上造纸分厂,“农村姓猴儿的多,你干啥我学啥”,村村都有造纸厂,又因污染自然环境受到政策严控,下马;
上高级卫生纸厂,有国家和省外贸部门推荐,花40多万元建厂,出口却突然受阻,只得转产包装纸保本。卫生纸分给村民,用了六七年都没用完
老史过去样样在行:抬头看天,预言灵验;隔皮挑瓜,个个包甜;干活也爱示范,从耩麦子到使牲口,从装车到挖河,直至建厂办企业群众认定,老史说啥情跟着走了,没错儿。这时起了怨言:“搞搞这,搞搞那,弄弄停停,拿钱往火里扔哩?”
史来贺扎根刘庄不走的一个情结,就是在这一件大地原创作品上,可以放开胆子做梦,而且亲手梦想成真。沧海转瞬桑田,大手一挥,1900多亩耕地变得平平展展;大手一挥,千亩棉田堆起座座银山;大手一挥,水渠纵横织遍田野;大手一挥,集体新村拔地而起;大手一挥,农林牧副人欢马叫但现在,他的手挥不动了,梦境超出了一个农民的传统疆域
1984年,万里副总理给史来贺回信,鼓励“刘庄农民尽快地富裕起来,对广大农民是个有力的鼓舞”。副总理视察刘庄时说:“老史啊,你这个经济实体实力丰沛雄厚,要办,就办大企业,小企业让给周围村子去办。”
老史心中豁然开朗,反思过往,面向未来,从此为刘庄经济腾飞“定盘子”:一切重新开始,想高的,干大的,勤劳致富变为科技致富,村办企业办成现代化大企业!
北边魏庄与新乡县第二制药厂联合办厂,为二药生产药品“中间体”,老史应邀参加开工剪彩时,生物医药工程这个新名词一下子攫住了他。二药李厂长向他推荐的微生物专家,是江苏无锡微生物研究所高级工程师钱铭镛。但钱工的住址,只知是在无锡钱塘大街,不知门牌号,仅记得门口有根电线杆。
已到郑州工学院电机系上学的史世领,与2位村干部被派往无锡,一大早就沿着钱塘大街电线杆挨门打听。几里长的大街从头到尾没找到,下午重来,终于在一根电线杆旁找到了邻街单扇门里的钱家。钱工一听却摆手:这事农村干不了,干不了!
钱工千里迢迢,一进刘庄眼就亮了:“想不到,中原还有这么漂亮的新农村,绝不次于苏南一些先进村,了不起!”他和老史一见倾心,一同创建淀粉酶厂。正好附近小冀镇有二药一个肌苷车间,工艺流程与生产淀粉酶相似,老史派12名尖子去培训。又派人到无锡、南京、天津,学的也是菌种、化验、发酵、提取、精制等技术。
机械设计请的是另一位工程师,老史在家招待,还拿出了在北京开会时买的茅台。酒过三巡,工程师提出,他家新居装修要5万元,工厂投产后要抽取前3年利润的10%
憋一肚子火儿的老史,急电从郑州工学院召回了准备考研的世领,还有村里送去进修的6名学生。养兵千日,他赶鸭子上架,逼这些子弟搞机械设计。可这是一个高科技生物医药大企业呀!他喝问儿子:“你们说说能干不能干?”世领说:“咱试试,兴许差不多”他吼道:“你别差不多,投资400多万,搞砸了,刘庄三五年翻不了身!”7名学子向大学请假半年回了刘庄而正是老史这一逼,逼出了一支技术和管理的“子弟兵”,使刘庄公司发展引擎从一开始就牢牢掌握在了自己手里。
世领带人赶赴冰天雪地的哈尔滨,从一位王工手里拿到部分图纸。又到山西清徐县一家淀粉酶厂取经,厂方见钱工介绍信很客气,但车间保密,世领设法溜进去察看了发酵罐、喷雾塔那套设备他把学过的机械设计与生物医药工程原理相结合,埋头一个月画出了图纸。钱工一看就点头,不比专业技术人员设计差。
建厂一期工程,从发酵到提取的180个直径2.2米、高十几米的巨型罐,一些采购不到的机械设备,都是刘庄自力更生解决的,节省资金上百万元。但还需投资460万元,村集体只拿得出200万元资金,村民们又主动集资260万元。
二药一位朋友来看老史,老史问他:肌苷与淀粉酶,哪个项目利润高、前景好?就这一问,利润高好几倍的肌苷取代淀粉酶,成了刘庄主打产品。肌苷应用于白细胞、血小板、心脏、肝脏、眼部等疾病治疗,当时主要是依靠外汇进口。而这微生物工程,从庄稼到细菌,涵盖极其浩瀚,老史宣告:“一旦进入生物工程,刘庄经济就开入了公海!”
然而,一个泥腿子,年过半百,菌种没见过,显微镜没摸过,只读一两年私塾,还是在扫盲班完成的开蒙。从黄河边到公海上,是一次多么巨大的革命性超越!
村支书、村主任、农工商公司总经理“一肩挑”的老史,戴上老花镜,捧着书本,就着光亮,嘴唇微微翕动,一句句一篇篇,用比常人慢几倍的速度,攀援在陌生而艰深的知识结构中。他的用功并非现在才开始,床头书堆里,已有土壤学、栽培学、遗传学、气象学,也有马列政治、管理科学、天文地理、《孙子兵法》、《三国演义》,还有多种报刊。原村党委副书记张秀贞记得清楚,老史曾抱着一部《哲学辞典》,啃了整整2年,光为一句辩证的“群体存在个体之中”,就和村干部讨论了好几天村民们说老史,到地头是老农民,到厂里是企业家,到家就成老学究了。
药厂遇到下马威。10吨水解糖装入大罐提炼,正常可提取30多公斤白色结晶的肌苷粉末,可罐里出来的却是黑糊糊的臭水,后来提取了肌苷也只有4两。就在钱工焦急查找染菌原因时,倒一罐2万多块钱,倒一罐2万多块钱,流走的全是刘庄人的血汗哪!老史去北京开全国人大常委会10天回来,一进车间,大群职工就围上来了,副厂长和车间主任几个大老爷们竟然嚎啕大哭。“别哭了!”老史一声断喝,“创业哪有不作难的?不作难就不叫创业了。创大业,作大难;创小业,作小难;不创业,穷作难!”有天他忽然问钱工:染菌是不是因为空气?钱工惊道:我也刚刚想到真空设备漏气问题,你这个棉花专家,又成生物工程专家了?!
1986年,刘庄药厂正式命名为河南新乡华星药厂,史世领当了第一任厂长。仅隔2年,老史又提议投资1700万元上二期工程,村民阻力很大。为了给大伙儿一颗“定心丸”,他竟与全村300多户每家签订了一份天下少有的“不平等条约”:老史以个人对集体,通过向集体贷款、向农户借款的方式筹资上二期工程,赚了全归集体,赔了他个人承担
高耸的厂房、庞大的机组、粗壮的发酵罐、巍峨的冷却塔,一簇簇钢铁丛林在田野上生长起来。华星药厂健步如飞,2000年上二期,2002年上三期,2003年上四期。抗生素项目上了青霉素工业盐、溶剂、粉针、无菌粉,又上红霉素、卡那霉素,并建起4.8万千瓦电汽配套热电厂900亩工业园区一片繁忙,上下班时分,厂区吞吐着五六千名刘庄职工和外村外地合同工,自行车摩托车车流如潮,汇聚而来,分驰而去
老史床头放着对讲机,天天一睁眼就说药厂。在指挥吊装的10吨、20吨巨型罐下面,他就像一名小不点儿勇士两个儿子悄悄叹息,大儿子说父亲不论ABC还是CDE啥都管,小儿子说父亲让年轻人玩儿得太少。
老史去世时,捧出了华星药厂2002年那最后一本账:年产肌苷500吨,是全国最大生产厂商之一;年产青霉素原料药5000吨,产量居全国第三,出口创汇居全国第一;进入全国医药销售排行前百名,年产值占全村总产值80%以上。
史来贺逝世后,刘庄又经历了一个10年发展期。史世领说:“创业难,守业更难;要想守好业,必须创新业。”现已形成了以农业为基础、以高科技产业为先导、配套发展、循环经济的新格局。全村经济指标2008年达到最高点,出售的收益20多亿元,生物医药约占90%,上交税金近2亿元。在近年遭遇国际金融危机,出口、销售、利润下滑以后,刘庄更坚定了走科学技术创新之路的决心。目前经济实体的两大支柱,一个是集体所有的华星药厂;一个是与沿海企业股份合作、投资10亿元的河南绿园药业,30多个产品销往欧美日等发达国家。同时也在京沪等地企业入股。科学技术创新则有2个亮点,一个是研究药用蛋白的生物研发中心,一个是研究半合抗(头孢)、维生素、氨基酸等的化学研发中心。这些高投入高风险的项目,与中国科学院等知名院所和高校合作,网上对全国招聘人才,进口国际先进设备,努力进入国家创新绿色通道,已产生了2项专利。刘庄已是国内最大的肌苷和抗生素、维生素、氨基酸原料药生产基地之一,出口总量居全国前列。更可贵的是,已先后投资3亿多元,建成了医药行业一流的环保设施,经微生物技术处理的工业废水以及民用废水,完全达到国家排放标准2012年,刘庄364户1795人,年人均可支配收入达3.2万元。
讲了50年发展,搞了50年发展,发展为了什么?史来贺早就认定:发展靠人民,发展为人民,一定要让群众分享发展成就的荣光,一定要让群众分享发展果实的甘甜。而且,不要等到花儿都谢了,不要等到骨头都糟了,要最及时地分享,要最充分地分享。
记者在刘庄,不断遇到自发前来的参观者,除了团队,还有坐电三轮带孙女来的80多岁农村大娘,有徒步来的民办教师,有从新乡市骑车来的知识分子夫妇。那对夫妇羡慕地说:“村子真漂亮,干干净净,安安静静,比城里的小区还好!”
全天候安保的刘庄新村,草木葱茏,红鱼在水中游弋,农家院的树上垂满了硕大的紫石榴。休闲健身广场之夜更是热闹,姑娘和小伙子随着音响K歌,中老年人唱戏跳广场舞,小孩子玩耍做游戏,还有篮球比赛,下棋打牌。村里每逢元旦、五一、七一、十一组织4场文艺演出,参演村民从3岁到80岁达200多人。每年春节还定10场省市级剧团的豫剧大戏,而且把全国京剧当红名角于魁智、李胜素请来演《春草闯堂》、《失空斩》
这里没有“房奴”“孩奴”,没有“蚁族”“蜗居”。村民除了年薪和奖金,50多项公共福利几乎覆盖了整个生活。免费分配米、面、油、粉条、豆腐、瓜果,每天定时供应鲜奶,每5天分一次鲜肉;免费用水、理发、洗澡、看戏、看电影。免费医疗,村民由集体出资参加新农合,个人出资部分再予报销;还请县镇医院带仪器到刘庄卫生所,每年2次为村民体检。免费上学入托,村里投资2600万元建起一个幼儿园、小学、初中、高中(七里营中学整体迁入)为一体的现代化教育园区,并为教师上浮工资。还免费办网络远程教育大专班、中专班和专业培训班。
刘庄的农民,男68岁退休,女60岁退休,享受补助以外,每年发退休金7800元,老党员和65岁以上者发9000元。村老龄委每年组织旅游,京沪津赣皖和延安西柏坡郑州西安南京济南青岛泰山都去过。1991年在北京城楼上,有位游客见这一两百个老农民浩浩荡荡旅游,好奇地拉住其中一位老大娘,问你们是哪儿的?70多岁的老大娘玩得连老家都忘了,只自豪地说:“俺是史来贺那个庄的!”
老史从小深知,贫贱农家百事哀,就数盖房最苦。他当村支书的前20多年,为群众住房有救不完的急。那些年雨水好像特别多,村民们记得,雨中总有一个披蓑衣的身影,带着村干部到处巡察,排水,支撑危墙,遮漏雨屋顶
第一代是两层楼。1976年初,集体有了积累,老史请北京建筑设计院出设计图,原则是节约土地、拆旧建新、一户一院、楼上楼下、整齐美观、50年不落后,这在“文革”中太超前了!县里来人劝他“先治坡、后治窝”,他说:刘庄的坡早治完了,难道要群众一直住茅草屋?刘庄农民为了梦中的一方美丽结实的屋檐,白天种棉粮,晚上盖楼房,连90多名妇女都掂起瓦刀搞竞赛。一个西北风呜呜叫的凌晨,老史正一块接一块往二楼抛砖,突然捂住心口,踉跄着晕倒在地,心脏前间壁小面积梗塞几乎要了他的命全村人义务奋战6年,53排200多套1400间赭红色的双层向阳单面楼,终于“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”,宛如一簇破壳而出的红润新生儿,在贫瘠中站起梦幻一般的真实。
第三代是别墅群,老史去世前3年动的工。400套别墅,采用抗8级以上地震的全框架结构,3层加地下车库,一院一户472平方米,人均120平方米,共有8室4厅2厨3卫,配备宽带、闭路电视、中央空调、轻音乐音响,集中供应水、电、暖气、天然气,还有生活废水集中处理系统。家家都有书房,许多还添了钢琴、跑步机、按摩椅,窗明几净,雅致温馨。
这三代新村,没占耕地,没向国家伸手,没向群众摊派,没收村民一分钱。牛玉莲大娘4个儿子分了4套别墅,她在轮流赡养中都住一楼,喜滋滋地说:“4个一楼都是我的!”
全国专家学者座谈“刘庄现象”,惊叹:村民分配中呈现了这么多的“因素”,正是这一些因素,更坚定了刘庄人的理想信念!
去世10年的史来贺,已是乡村里的一个背影?只是百度上的一个名字?不,他在这里。
他说过:“《东方红》里唱:像太阳,照到哪里哪里亮。的光芒,其实就是每个党员、每个党员干部发出的光的总和。党员都是发光体,群众都有趋光性。”
那年,46岁的他心肌梗塞,到省会郑州治病时,外面谣传他死了,村里一位老人闻讯病倒。他回村后看望老人,老人颤抖的双手在他脸上身上抚摸着:“可得爱惜身子骨啊,全村人靠你撑旗哩。”
一个人撑旗能撑多久?老史一定深谋远虑。有次村干部会上谈到孩子,他问大家想给孩子置下点什么?有说房子,有说汽车,他说:我看,置这置那,不如给孩子置个好思想。
所以,“我一生就干了两件事,把群众带到富路上,把群众带到正路上。”他说的是路上,刘庄的一条康庄大道还在延伸,理想还在远方,为了长治久安,他不仅创下了一笔财富,更留下了一代新人。人,才是刘庄最牢稳的基业,才是未来最可靠的保证。正如一位外国政治家所言:“人即城,人即垣,人即池。”
从精神而言,刘庄就是一座没有围墙的城池。它的核心“五个坚持”:坚持领导,坚持社会主义道路,坚持发展集体经济,坚持合理差别共同富裕,坚持改革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这是刘庄世代感悟凝成的基石。
村中一根高大的标志柱上,环绕14只手臂14只圆环,象征全村14个姓氏手拉手心连心。被冠以“首富”的刘庄人,彻底打破了“饱暖思淫欲、饥寒起盗心”的逻辑,仓廪实而知礼节,衣食足而知荣辱,信党不信邪,齐心奔幸福,自力更生,奋进超越,已形成了一种独具刘庄特色的意识形态。这正是史来贺留下的无形遗产。
“村看村,户看户,群众看干部,干部看支书。”50年的老支书,永远的老支书,这个澄澈明亮的“发光体”,一生的操守,一生的感召,化作了无言的照耀,无尽的照耀。
第一代新村建了6年,分期分批入住,老史是最后一批搬进去的。由于他的带头,村里出现了严重的“两极分化”,一边红色新楼房里住的都是普通村民,一边灰黄老土屋里住的都是党员干部。老史说:“搬新楼房,先群众,后干部,这是要让党员干部们懂得,一个真正的人办事的先后顺序。”第三代别墅,老史家又是最后一批入住,可他自己没能等到这一天。这成了刘庄人心里永远的痛。临别,村民恳求:让老书记的灵柩在别墅里停一停吧。可他只留下了天国的回眸。
老史从1965年起,先后由县委、地委开工资。起初工资比劳力工分收入高,他一连12年向村里交工资,按劳力中等水准拿工分。1977年起,劳力收入远超于他的工资,他又退出工分拿工资。连回村的退休干部和教师都享受的公共福利也不要。
他家老宅6棵大榆树,小张庄木匠出价3000元要买去做马车没有卖,儿女嫁娶打家具也没舍得用。建集体新村时全部贡献出来了,村里作价2000元,他只收了1000元。
食物极度匮乏的1960年,他赴京出席全国民兵英模会,公家发了20斤粮票几十元钱,到会上农民代表免交钱粮,他如数上交给了村里会计。
儿子在厂里随手拾了一根两三尺长的废旧铁管,回家修童车,他发现后让儿子付了钱。
他说:“有人说我史来贺一生不爱钱,这话不对,集体致富咋能离开钱?但员只能为党增光,不能以权沾光。党员干部不怕吃亏,才能说话有人听,号召有人应。”
《热爱集体,更热爱国家》,是《人民日报》报道刘庄时配发的评论标题。三年困难时期那一年,刘庄交完7万多斤公棉,还余超产棉3.7万斤。往南走15里赶大集,一斤卖高价8元钱;老史带头往北走7里交公棉,平价一斤卖2元钱,全部支援了国家。
刘庄家大业大,老史这个一把手光管监督,50年不批钱、不签单。他待了20多年的办公室,3间砖土平房20多平方米,被6张木床和桌子几乎摆满,顶棚也被冬天烤的棉柴火熏得黢黑。干部开会,天冷就挤坐在床铺和小板凳上,天热就把床席拉出去坐在树底下。
他曾经给村里干部每人发过两个本本,一个工分本跟群众一样记出勤,一个“为人民服务本”记奉献。村里干部说,干了30年不知啥是补助,分配不比群众多得一点,啥事还得比群众跑得靠前,夜里群众睡了,干部还要开会学习。所以在刘庄,没人拉票争官。
吃喝风在刘庄更刮不起来,无论哪级领导来,村里家常饭就挺好。老史与外甥聊过:“啥好啥不好?想吃啥啥好。你老舅从小到大啥没吃过?从吃野菜树皮,到吃国宴,还是白开水、热馍就炸辣椒最舒服”
他去世后,整理遗物的人直掉泪。老书记家是全村最简陋的,最值钱的就是新飞冰箱、18寸彩电,老柳木圈椅、老方桌、长板凳已是村里的古董;卧室里,木板床铺着旧被褥,房间从南到北扯了2根长铁丝,上面搭着四季衣服,连一个衣柜都没有。他的遗物,只有用旧了的草帽、老花镜、放大镜、计算器、手表、小收音机、对讲机
“咱刘庄一千多口人,谁都没有亏,只亏了一个人,史来贺呀!”刘庄百姓抚胸扪心,人活着絮絮念,人死了泪涟涟。
一位外地参观者感叹:“人活世上,哪天都会遇到牵涉个人利益的事,谁能真正这样清廉无私,对自己刻薄到几乎不近人情的地步?对史来贺,学习容易做到难啊!”
如今,在刘庄村党委的9个支部200名党员中,时时可以感觉到老书记的存在。“党员联系户”制度坚持数十年,每个党员